杰是典型的香港年輕人,從不專科的二流大學畢業後,能成為一顆中小企的螺絲,其實已經不錯。沒有父蔭下,他也妄想過從家人同住的三人單位搬出來。可是,私樓租不起,公屋又要處理現時戶籍。而且,沒有「迫切」需要下,一等隨時就十年。
難道房署會接受,他每星期也跟女朋友「需要」一次嗎?
「人生有幾多個十年?」
這不是杰的感嘆,而是女朋友的分手告白。
杰沒有多大的傷感,反而有點鬆一口氣。
畢竟從疫情後期的staycation,每月四次,每次1K,就已經消耗了接近1/3月薪。他也很想嘗試精盡人亡的頹廢生活,但真的花不起。
即使減去這種開支,單是拍拖出街就已經很離地,很煩人。
每個倒模一樣的商場,有什麼好行呢?不去商場,還可以去什麼地方約會?Disney?海洋公園?還是擺明把垃圾當展品,濫竽充數的M+?而且––
說什麼「食好西」,隨隨便便一間茶餐廳,晚市也要七、八十;
談什麼娛樂,看齣兩小時的電影,平均票價九十;
講什麼風度,過了尾班車,再來過百的士錢。
錢花了,沒有招呼之餘,迎面的都死氣沉沉,黑口黑面;
錢花了,卻似乞的一樣。
杰知道什麼叫窮。窮不是客觀的收入數字,而是主觀的生活想像被限制。
學生時代的杰,正值香港風風火火的日子。那個時候,他也很埋怨那些沒有理想,窮得只剩下錢的大人們。如今,他終於明白「窮得只剩下錢」才不是窮,而是被現實折磨後,實實在在的理想!
要是早十年八載,連杰也會恥笑自己沒有大志。
但外資紛走,中資不來,港資萎縮,在當前環境下談大志,才是名副其實的發春夢。
杰想過再拍拖,但連自己也看不起自己時,能拿什麼魅力出來呢?
要等夜經濟復甦嗎?
他只期待「掃街」美食的夜墟,但悲觀地看來又是商場,又是一場場離地的表演。大牌檔小炒還是平民價嗎?他更沒有去蘭桂坊如此中產的習慣。而且,即使再不懂經濟,只要利息再升,樓價再跌,連中產也快負家產了。
沒有女友,但仍有朋友。
偉是杰的中學同學。一次,兩人同區上班,偶然會遇見。明明大家背景學歷也差不多,但偉卻看起來容光煥發。杰好奇一問,才知道偉原來已搬到深圳自住。
「地方不大,但四百幾呎才四千多,夠住了。得閒上來吧!」
百無聊賴的杰,當然一去無妨。誰知大開眼界!
那裡也有商場,但比香港大得多,卻不是一式一樣的店舖。有些文創產品,小玩意之類,豐儉由人。那一刻,他才想起跟前女友拍拖時,連小禮物也不知買什麼,最後變得情趣欠奉。
至於地攤夜市,就更震撼。他還以為經歷了時光倒流,回到歷史片段中的香港。
霓虹光管招牌,展現出沒有規範的生命力,各具特色。
明顯下班的客人,三五知己來放鬆心情。
十元八塊的小攤店東,也笑臉迎人。
氣氛好,吃得飽,花得起,還有老套用語「大家Happy」!
杰感受到的,是一個有活力的城市。
「上來住吧!很多人說香港是有優勢,我真心相信的,否則物價也不能這麼高。但賺在香港,用在深圳,最划算。你還考慮什麼?怕返工遲到嗎?」
「其實交通時間差不多,畢竟公司在西九站附近,但好像放棄了香港朋友......」
「放棄?嘿!我們有放棄香港的資格嗎?還是我們才是被放棄的一群呢?要是在香港的話,我們兩個有資格晚晚食飯,飲酒,直落嗎?」
「應該不會,太貴,但我在香港有自己過慣的生活圏。」
此時,偉突然轉用字正腔圓的普通話腔調。
「杰,你在香港不是生活,只是活著。」
兩個月後,杰搬到深圳一個兩房單位,除了睡房外,還有終於屬於自己的書房。
花了一半薪金的租金及交通費,還以為打後會當月光族。誰知有餘錢外,生活質素提高了不少。重點是選擇多了,他不再自覺很窮。
回復了幾分年輕神彩,對身邊的人也注意多了。
前陣子,杰見到公司另一部門的長腿姐姐,總有點憂愁。
本來只是點頭之交,但煩惱的人,總需要一個傾談對象。杰膽大了,從搭訕慢慢熟絡成什麼也談的朋友。
原來,難火像失敗者般逃回家人那裡。畢竟她搬走後,本來的房間已成了妹妹跟妹夫的新房。
「我不想住劏房,一個女生住,不太安全。較新的納米樓嘛?勉強交得起租的,只是很不值得,每日返工辛苦受氣賺錢,就是為把自己困在籠中嗎?」
杰鼓起勇氣,提議跟長腿姐姐合租一個八百呎的單位。只要共用客廳,就有屬於自己的房間。杰還說可把連廁所的套房讓給她。本來有點猶疑的長腿姐姐,當聽到租金,還有看過杰手機的相片後,不禁動容。
突然,她質問為何杰早就找齊資料。
「喂!你算是邀請我跟你同居吧!說!到底部署了多久呢?」
「我有什麼資格部署,只是時勢所逼而已。總之,妳上來看一看,再決定吧!」
終於,那個窮小子有了選擇後,再次投入戀愛。
兩人一起到香港上班,亦一起收工回家,連於高鐵站候車的時間,也變得甜蜜起來。
杰放棄了什麼?
沒有,因為貧窮本來就沒有放棄的資格。
不是他放棄成長的地方,而是那片天空下,他只能活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