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類的成長是源於經歷,而不是知識。所謂知識只是眾多前人經歷的累積,經過分析後的結論。因為是集眾人智慧大成,樣本足夠,所以很容易被信賴。
可是,不要以為知識是必然的,因為人的分析往往出現錯誤,例如人類在1959年前,曾一段頗長的時間以為地球是平的;而集體印象卻又往往人云亦云,例如在1959年後,因為影像處理,人類一直以為地球的主色是漂亮的蔚藍色的。
知識尚且有被驗證的機會,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卻不可能。因為任何人也擁有把秘密帶進墓地的能力,而且為數不少。
「喂!我想同妳見個面。」電話筒內的聲音,令董潔童霎時不懂回應。於是,對方故作不悅問:「妳唔會唔知我係邊個掛?」
「我知道。太太,搵我咩事呀?」五年來,這個女人牢牢地堵塞著董潔童的愛情之門。她又怎可能忘記呢!
「想同妳聚下舊。話晒識咗咁耐,我哋其實一次都冇見過面。」
「印象中,我同妳之間冇咩好傾喎。」
「哈哈!」電話另一邊的女人不自然地大笑起來,在喘咳了幾聲之後續說:「我諗妳而家嘅性格仲容易吸引到男人。難怪有個傻仔想埋妳身啦!」
董潔童一聽便知道對方指的是丁宇國。
「我哋之間嘅事,同佢咩關係都冇。我唔想連累任何人。」
「正義感上身呀?唔好忘記,我哋係點識㗎!」
「妳想點?講!」
「唔好命令我。不過,妳似乎仍未收到我嘅『善意』。妳收咗信之後再覆我。」
電話「噗嗵」地掛線,對方應該使用很老舊的提起式聽筒電話。然而,董潔童肯定那是很高級的仿古製品,因為這實在太切合對方夫婦的裝模作樣個性。她又回想起那個曾進入她身體的男人;那條輕輕滑過她肌膚的絲質袋巾;那雙差點割傷她的家徽袖口鈕;還有那支同樣被她舔過的鑲鑽墨水筆……
不!這是什麼時候,竟然懷念起那種春心蕩漾的畫面。董潔童責怪自己之餘,也連忙幹點正事來驅散心中不合時宜的迷霧。還是趕快去查一下信箱吧!她本以為星期六的信箱跟星期五沒兩樣,但原來今天靜悄悄地來了一封新的。
當董潔童打開信封後,先被一疊舊相片帶來羞恥的衝擊。怎麼再次面對一絲不掛的自己時,會如此噁心?但隨著一張記憶卡的出現,竟叫她不自覺地落淚。因為記憶卡上有一張便利貼,為她解放了多年來的心理負擔,上面寫著:
This is the last and only copy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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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估唔到我哋會咁樣見面。」
露天咖啡廳內,太太遠眺海景,微風吹動她微曲卻生硬的乾燥頭髮。董潔童是無論如何也無法不認為對方在裝模作樣。
「我估唔到妳會咁大方。」董潔童說。
「妳指啲相?我留嚟都無用。不過,我冇話過原諒妳。」
「我都唔期望。但係,點解咁突然……」
「佢早幾日前過咗身。」太太突然道出一個令童童震驚的消息,口中的「佢」自然是她倆的唯一交匯點。
「吓?我冇見過新聞?」
「佢同我唔同。」太太頓了一頓,誇張地深呼吸一下,好像要吞噬世上所有悲傷的樣子,續說:「佢只係一個商人,任何消息都冇必要第一時間話俾公眾知,到正式出殯嘅時候,自然會有人知。」
果然,她還是在演,董潔童是這樣想。
還記得她跟那個男人開始那段不倫關係時,眼前這個女人只是一個為了瘋狂置業,拋低丈夫不顧的工作狂。童童不是為當年的過錯開脫,只是除了入世未深的自己深深被那份成熟魅力吸引外,見到對方窮得只剩下錢的空虛寂寞,也是讓她由憐生愛的因素之一。
她也不知道兩人為何當初會結婚,但肯定不是因為愛情,大概是為了權商人脈融和,互相利用罷了。要不是那個女人後來因緣際會,被廖馬當先鋒,在社會上有了身份的話,她或許會被人一直誤以為是單身。然而,當男人死後,換來的卻是「佢同我唔同」。說穿了,他們兩人不過是互相利用的利益夥伴,明明是同一類人;沒有靈魂的賤人。
「節哀。」在虛偽面前,董潔童也不妨虛偽一下。
「放心!我冇事,只係既然人都走咗,我已經唔需要再費神去守護呢段關係。」
「我仲以為有人就快升官發財,所以唔希望有任何不安定因素添。」
「聰明。」
「過獎。身為第三者,俾大婆讚聰明,會有啲心寒㗎。」
「妳唔好以為自己可以咁放肆。」
「我知道。妳連我識咩朋友都清楚晒。」
「我唔會再搵人跟妳。」
董潔童心想,那不是當然的吧!先不說道德問題,單是開支就已經不便宜了。還好童童只是一個素人,否則每月平白多了一大筆開支,即使對方如今大可濫權而公器私用,也實在太划不來了。
「不過,我發現呢個男仔嘅一啲有趣嘢。我勸妳唔好再咁單純咁相信男人。」
太太隨即拿出一個公文袋,內裡是一整疊關於丁宇國的資料,還有相片。當中包括了幾張丁宇國跟李倩晴一起步進酒店升降機後,上房前的偷拍照。果然!他們兩人果然是這種關係。童童在知道真相後,反而如釋重負。
「返到屋企先慢慢再睇啦!」太太說。
「為咩要提點我?」董潔童還是忍不住問。
「我都唔知點解,但係監視咗妳咁多年。原本一心諗住睇妳踩落個坑度,但當明知妳會踩落去嘅時候,又想拉妳上嚟,再玩多陣。」
口中的惡毒,掩飾不了內心的空洞。感情問題本應讓愛作主,但在當事人失去主導,甚至已經把感情帶進墓地後,矛盾似乎沒有解開的可能。
可是,董潔童望著眼前這個年紀足以當她母親的女人,心想她大概一生追求名利,應該有不計其數的人被她踏著屍身上位。而在她終於名成利就時,丈夫卻離她而去。人到耳順之年,或許能稍稍分辨到人生真假的目標。
同時,身為孤兒的童童,或許跟喪偶的太太能互相理解。孤單的人總希望自己能當好人,感受一剎那被人認同的存在感。驀然互望一刻,她們沒有情敵的你死我活激動,反而竟泛起一種像是吵鬧多年的母女感慨。
「咁我應唔應該講多謝呀?」董潔童問。
「隨妳喜歡。」太太答得若無其事。
「多謝!」童童刻意停頓半秒,清晰地稱呼對方:「潘太。」
「身為大婆,俾個小三咁叫,都幾諷刺。」
「再見!」
「嗯。」
童童拿著滿載丁宇國資料的公文袋,轉身便走。臨離開咖啡廳前,她回望這個曾害慘她的女人,除了仍見到她眺望的樣子外,也發現她眼角反射一點光。或許是淚光,但已經無關痛癢,因為她相信今生也不可能再跟這個女人碰面。
在回程巴士上,她急不及待地查看手上的資料。結果讓她愈看愈心寒;心寒得她再一次痛恨那個女人。原來這才是她最後的報復,肆意揭露及踐踏一個男人對自己的真實感情。
現在,她唯一要做的不是跟丁宇國撇除關係,而是……救人。
(待續)
繼續睇 >>> 愛上不存在的妳(15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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