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獨自在狹小的房間內,暫時跟外面的喧鬧隔絕,望着鏡中的自己,努力回想怎麼會走到這一步?怎麼會作出這個決定呢?
鏡中那個人,真的是自己嗎?
外面正在奏起婚禮的進行曲。
對了!三年前就是因為一場原本屬於自己,卻最終變成人家的婚禮,讓我鼓起一生最大的勇氣,在新人祝酒時,突然跑上台,在眾目睽睽下強吻了新郎。
事後,我在一大堆不留情的咒罵聲陪伴下離開。
「誰請她來的?明知受不了,就不要來吧!」
「她可認識新郎的整枱主人家,還好意思要人家如此難堪。」
「曾經一起過便算了吧!硬要破壞自己得不到的東西,真的好嗎?」
「她本來就不屬於這裡的。」
沒錯。正正因為我不屬於那個婚禮,我才會千挑萬選下,揀了一件普通的 tee,一條牛仔褲,還有那雙你給我作生日禮物的波鞋,來到穿上禮服的你面前。
「我就是最喜歡平凡單純的妳,對自己,對別人也沒什麼要求。我也很安心,妳跟我家人相處得很好,我媽特別喜歡妳。」
你不是曾經這樣稱讚過我嗎?你忘記了嗎?
你不是喜歡我的單純嗎?怎麼會搭上她;那個僅僅介紹過一次給你認識的她?你可知道,這個刻意裝不經意地搔首弄姿的賤貨,曾是公司老闆的情婦,跟幾個男同事也曖昧傳情,還背着前男友偷食才被分手的女人!
你竟然為了她,放棄了我。是她迷惑了你嗎?
在分手時,往日的「單純」變成「沉悶」,「平凡」變成「激發不起動力」,「安心」變成「失去愛情的感覺」。
所有你曾經愛過的,當不愛時,卻淪為一堆厭棄的藉口。
平常的我,連酒也不沾半滴。可是,那個被趕走的晚上,我卻獨自到酒吧買醉。
我暗暗下定決心,任何男人過來,我也跟他走。反正男人就是只會欣賞新鮮及刺激,再自愛也只是白白浪費人生。
誰想到,全晚唯一一個前來拍肩的,竟是預備打烊的酒保。
原來我連送給人家玩弄的資格也沒有,簡直羞恥得無地自容。
回家後,我翻箱倒櫃,把所有衣服也抓出來,怎麼連半件吸引眼球的衣衫也沒有?怎麼我從來對自己沒半點要求?
幾天內,我瘋狂地購買從前不曾想過會披到身上的性感衣着。
可是,在誠實的鏡子前,即使我只脫剩內衣,也擺不出任何誘人的姿勢。
我放棄了,我知道自己永遠改變不到現實的自己。百無聊賴下,我在虛擬的交友軟件中,找尋慰藉。我刻意選擇了一些不用個人照片,也不能傳相片的交友軟件,只打上自己的介紹,便隨意跟不同的男人聊起來。
真實的我,總是沉靜且不起眼;虛擬的我,卻是萬千寵愛的女皇。
「長髮秘書,找有心人,可甜可約。」
12 個字的簡介,竟然比接近 30 年的人生更有力量,更吸引。在男人眼中,這個完全沒半點資訊的我,只要輕輕回應他們的調戲,便會興奮不已。
我以為他們為了約我開房,才會千方百計討好我。但不知是愚蠢,還是空虛,為了一睹我的樣貌,他們也可以奉獻。
「可以看妳的樣子嗎?」
「不。我不傳相片給陌生人的。」
「我先傳給妳,好嗎?」
「多點誠意吧!」
不到兩天,我特意申請的郵箱內,便收到一部新的 i-Phone 及那個男人的相片。而我則假扮色男,找了幾個在 Patreon 賣性感相片的外國女生,有臺灣的,也有越南的,着她們賣些獨家超性感的,但臉卻最多只露嘴巴的相片給我。之後,我便逐張轉手傳給那個男人。
「嘩!身材太讚,差些露點呀!手為什麼擋着?」
「只給你看的,不要流出。」
「知道。什麼時候約出來?」
「愛我嗎?」
「愛死妳!」
「愛我便等我。」
半年下來,我收過無數真實的情信、多部最新款的電話、名牌衣服、手袋、限量化妝品……林林總總,至於那些毫不合身的性感內衣,我眼也不眨便丟了。每月收到禮物的價值,比我人工多幾倍。可是,我卻連半張臉,甚至眼睫毛也沒有讓人看過。
我以為我很快樂,人來人往,卻只能對着空氣晚飯;我以為我小心翼翼,隱藏自己,卻百密一疏。
誰想到有痴男在郵箱附近守株待兔,趁我取件時偷拍,更把我的相片放到網絡。一時之間,所有曾經視我為珍寶的人,都寫下一句句不堪入目的咒罵及嘲笑後,便離棄了我。
對!我騙了你們這班色男,但你們不是也得到想要的嗎?主動地性騷擾,卻希望互 flirt;貪婪地窺探女人的身體,卻連叫雞也不敢!難道你們天真地以為一個正正經經,又身材惹火的女人,會無條件跟三唔識七的男人聊色約炮嗎?
無論如何,我又再一次被人趕出去。
兜兜轉轉,我又回到原點了嗎?
「還在嗎?」
一個從不約我,也不送我禮物的男人,卻在所有人也離棄我的時候,傳了訊息過來。
「我不記得有騙過你,連你也要罵我嗎?」
「不。我只希望妳能挺過去。」
「我沒事。我是騙人的那個。」
「對。但妳也是受傷的那個。」
「不要裝酷,想罵便罵?你以為自己很懂我嗎?還是打算趁我最軟弱的時候,飢不擇食地約我出去?」
「我保證不會約妳。約一個正在哭的女人,也太冇品啦!」
「你知道我在哭嗎?」
「如果現實不寂寞到死的話,誰會花這麼多心機去做一個虛假的自己呢?」
那一刻,我傳了一個笑臉 emoji 給他。同一時間,我正哭得要死。
那件事之後,我沒有再浪費時間在交友 Apps,卻每日也期待着自以為懂我的他傳來 message。我幾乎把生活每個細節也跟他分享,但我們卻從不見面,也說好了不會傳半張照片,更不會打電話給對方。
我曾說笑,我倆就像兩個盲人在談天。一談,就是兩年。
然而,某一日,從早到晚我也收不到他的 message。而且,最後上線時間是前一晚的半夜。終於,我按捺不住,還是打了給他。
沒接聽……掛線……再望一眼……輸入中……
「我想我們還是不要再聯絡。我怕我愛上妳。」
「開什麼玩笑?我們連樣子也沒見過。」
「愛一個人是感覺,不是外表。」
「你拒絕我嗎?」
「妳有示愛嗎?」
「我現在向你示愛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我不想被拋棄,也不捨得跟你的感覺。」
「Copy:『開什麼玩笑?我們連樣子也沒見過。』」
「Copy:『愛一個人是感覺,不是外表。』」
「要無限玩 copy & paste 嗎?我可能只是一個渣男。」
「我不相信。」
「你不信?來!我們上床吧!」
他給了我一個住宅地址。我膽粗粗地按地址找上門,心想大不了還是被騙色。
門打開,我呆住了。他很成熟,那張臉實想像中帥太多了。
「對不起,想不到妳真的夠膽來。」他說。
「我可以進來嗎?」
「當然,歡迎。」
映入眼簾的是一部仿古留聲機,旁邊有一堆堆古典音樂唱片。對面是一個能電動升降的書櫃,放滿小說及文學書籍。滿滿的文藝氣息,反映出屋主平常簡樸的娛樂。
「你一個人生活?」
「除了動靜皆宜外,其他的都沒騙你,單身,33 歲。」
「我意思是……」
「不必在意。我習慣了,不必要人照顧。但我這樣子,真的約妳去開房的話,也叫妳太尷尬吧!哈哈!」
他笑起來是多麼的爽朗,多麼的真摯,還邊說,邊輕力拍拍輪椅的扶手。
「妳明白我為何不約吧!」
「我明白了。」
「那就好了。見過面之後,我應該可以死心啦!」
突然,腦海中,我想起他曾說過的一句話:「如果現實不寂寞到死的話,誰會花這麼多心機去做一個虛假的自己呢?」
「可是,我來了。」
「吓?」
「你不會嫌棄我太不夠矜持吧!」
那天,我第一次扶他到床上,主動脫光衣服,緊貼地騎在他的身上。我們合上眼,卻能互相望見最真實的彼此,穿過身體,透入心房。
******
咯咯!房門拉開。
「新娘子,是時候進場了。」
穿上純白色婚紗的我,在婚禮的進行曲的襯托伴奏下,一步步走到坐在輪椅的他前面。
「妳現在仍有機會後悔的。」
「除了你,我從不為自己爭取過。」
人來人往,誰會從心開始了解自己,再由密友變成人生伴侶呢?
「那以後,就拜託妳照顧我了。」
「好呀!」
~~完~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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