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天，終於有兩個鐘時間買胸圍，而顧問說的一句話，令我想起童年的變態陰影。
話說我告訴顧問：「我不想把胸托得太突出。」我當然沒有解釋原因，總不會在萍水相逢時段如數家珍，告訴人家「因為我要出鏡，節目老少咸宜，所以不想托得太突出，令到婆婆不放心讓孫仔看、太太見丈夫看會嬲豬。」
然後，顧問便把我撥入「對自己沒自信」類別：「係呀，胸大嘅女仔都唔想托大個胸畀人睇。」在餘下的度身時間裏，她都不斷重覆這句。
如果是二十年前，我會非常同意，甚至會感謝她明白我。
想當年，自我小四發育開始，身邊的成年人便開始對我說：
「你個胸咁大，做雞最啱！」
「你個胸咁大，出去搵工冇人請你！」
「你個胸咁大，條腰最好粗，唔係會似脫星。」
「好心你唔好跳啦，對胸扽上扽來，知唔知醜㗎你？」
到入中學，體育課的運動上衣竟然是背心，還要收腰。雖然是男女分開上課，但校園才那麼大，所以我每次跑步，都會被男同學取笑，口賤的還大叫「波霸波霸波霸！」那個年代，哪有什麼口頭性騷擾，男教師亦沒有幫口，女教師又只呆站一旁，於是，我每次都只好在跑步時用雙手攬着胸前，一臉高傲、忍着羞恥的眼淚地，完成一次又一次的 100 米、1000 米、手球、甚至是游泳課。
所以，我曾經好憎自己，憎到一個地步是，我曾經狂打自己對胸，狂抓自己胸上的皮膚。怎麼我會長成這樣？怎麼我就不可以開開心心地上學？怎麼所有人都要恥笑我？
轉眼間，我出來工作，當女同事相約去買衣服，我不敢去，怕被人笑；男同事相約去吃飯，我不敢去，怕被人當我不知羞恥。
又再眨眨眼，我竟然有拖拍。這個男人……一定是盲的，怎麼他會喜歡這樣醜的我？廿多年來，我一直把成年人當年說的話記在心裏，「你個胸咁大，做雞最啱！」所以，這個男人一定是有企圖，他可能是想要錢，或者當我係雞。
但我一直不敢對人說，醜事何必掛在口邊？
終於，接近三十歲，這個男人竟然說想娶我！我實在不能再忍，要跟他攤牌。
「我醜成這樣，你貪我什麼？」
他一臉大惑不解，問：「誰說你醜了？」
「所有人。」
「你哪裏醜了？」
「我的鼻子像河馬，胸大，腰粗，臉圓，你還要我數嗎？」
他很認真地看着我，像在把我點出的地方都檢查一次，然後說：「你最美，我喜歡你這樣子，不就足夠了嗎？」
「你盲的，不可作準。」
他笑了，我也笑了。那一刻，我很想去相信他，我還猶豫什麼？
為了自己，我選擇去相信他，因為，我必須相信自己：原來，我不醜，至少在他心裏是這樣。
不就足夠了嗎？
從此，我慢慢學習去喜歡自己，學習去善待自己，每當我在心裏罵自己醜，我都會提醒自己：「我不是美人，但我不醜；我身材不好；但我不醜。」我沒有去催眠自己，但我學習去面對現實。
一個脫離童年陰影的現實。
所以，當顧問對我說那句話時，我並沒有感到羞恥，我清楚自己是為了顧及觀眾的感受，才有這個「不要把胸托得太突出」的要求。只要我不在拍攝，我並不介意自己胸大，穿泳衣完全沒問題，若有男人笑我，只是他見識少。我就是長成這樣，沒有害人，沒有做不正當的事。
不過，即使時至今天，每當我在街上見到家長跟孩子說：「你好肉酸！」我仍然會感到憤怒。小朋友的世界，只有父母，父母說的，就是真相，就是他的人生觀。為何要給孩子這種分分鐘要花上十年、二十年、甚至一生才能磨滅的陰影？他是你們生出來的，再醜也是你們的基因醜，你們責怪他，是不是在笑自己？
但是，任何經歷都是好的，即使過程令我們無比傷痛。因為至少現在，我不會笑人胸大、笑人醜，也不會跟小朋友說：「你做乜咁肉酸？」
我從經歷和陰影中，變成一個有教養的人，一個不會看人外表去定人生死的人。
所以，親愛的你，不要怕，不用難過。美麗已經不能永恆，口賤心壞更只會害自己一生，誰說你醜誰笑你，不打緊，就讓他賤足一世吧！只要你好好善待自己，你的人生必定會更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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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片：《神秘家族》劇照
